“批评家与作家的关系,就像‘非诚勿扰’节目男嘉宾的爱情宣言——在对的时间碰见对的人。我想成为作家的唯一。”
这段话称得上是湖南青年评论家晏杰雄的获奖感言。2015年2月,第29届(2013年度)湖南省青年文学奖揭晓,他获此殊荣。这是32年来,此奖罕见地颁给一位青年评论家。
曾经,他是到女老师家“偷书”的乡村娃;是上课偷看《恶之花》的理工男;是偷偷写诗的水泥厂工人……
现在,他是中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、湖南作家研究中心秘书。很多创作者愿意和他说心里话,视其为“知音” ……
对长篇小说有了一种“嗅觉”
奠定晏杰雄获奖基础的,是他那本26万字的《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》。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说,这本书的写作,首先的困难是阅读。据统计,中国现在每年约有几千部长篇小说出版,新世纪文学已经进行了十多年,累计就有五六万部长篇小说问世,谁也不可能全部读完。
晏杰雄究竟读了多少本长篇小说?
确切的数字,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。他记得有一个寒假,自己从兰州坐飞机回长沙,什么行李都没带,两手各提了10公斤书,恰好是飞机规定的20公斤限额。这20公斤书他徒手从兰州提到长沙,又从长沙提到江西,当了一回“搬书民工”。
为了写这部书,晏杰雄估计自己关起门来看了100多部长篇小说,最紧张的时候两天就要读一部。在国内70后、80后批评家中,他大概是读当代长篇小说最多的人之一,着实过了一把读小说的瘾。
有了大量阅读的经验,晏杰雄对长篇小说也好像有了一种“嗅觉”,翻一翻就知是好是坏:“我的学问主要来自于读作品。我觉得,以读小说为职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。”
晏杰雄读了大量的小说,写了不少评论。最让他欣慰的,莫过于作家对自己的肯定。他将自己定位为资深文艺青年,平日里喜欢和作家打交道、交朋友。
有一次,晏杰雄接了一位湖南作家的一部长篇小说,认真反复读了一个月后,他写了一篇评论发给作家本人看。没多久,作家短信回复了一句“知我者,莫过于杰雄也”,让晏杰雄感动了好几天。在他看来,没有比这更让一个文学评论家感到欣慰的事情了。
还有一次,一位作家和晏杰雄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饭馆相聚,作家将自己内心隐秘的痛苦、纠结倾诉给他听。面对作家的信任,晏杰雄同样很感动。他觉得,作家与批评家之间最好的状态,就是彼此像兄弟一样相处,批评家要写出好的批评文章,就必须与作者进行精神对话。
文艺批评,要贴着作家写
晏杰雄很反感用几个理论术语、概念或模式拼凑成一篇批评文章。在他看来,这类文字缺少生命体温和美学品格,打动不了自己,打动不了作家,更打动不了读者。他说:“好的文学评论要了解创作发生的精神源头,深入作家的生命历程和心灵世界,面对灵魂、面对内心,贴着作家写。”
有一次,一名青年评论家朋友的聊天对晏杰雄的触动很深。这位评论家为给林白的小说《亚细亚的公园》写评论,专程坐火车去故事的发生地——北海公园。他觉得只有亲临林白曾生活的那个公园去感受,小说中老头的死才会更加强烈地震撼他,那种精神毁灭的悲剧才显得那么洞穿心肺。
有一段时间,晏杰雄研究沈从文,却一直找不到感觉。他利用假期,独自去了一趟凤凰。白天参观沈从文故居和沈从文墓,晚上就住在离沈从文故居很近的一个家庭旅馆里。
一天晚上,他独自踱步到沈从文故居的巷道口。当时小巷没有路灯,店铺已关门,巷子里黑漆漆的,寂静得可怕。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,再不敢往里面走了。他说:“就在这一瞬间,我好像一下子参透了沈从文的精神世界。我终于理解了沈从文彻骨的孤独,生前他是寂寞的,死后他也是寂寞的。从凤凰回来后,我就立即着手做沈从文的研究了。”
尽管文学作品有多种解读的可能性,晏杰雄却固执地认为,对一部作品来说,唯一合适的作品评论只有一篇。“我的批评理想就是努力向这个唯一的一篇靠拢。”
晏杰雄感慨道,现在批评界有写长文章的习惯,动辄几万字,以为长就显得厚重,有学术性。其实好的批评文章不需要很长,把最核心、最精辟、最精华、最精粹的东西呈现出来就可以了。“好的批评文章应该让读者感到思想和美的震荡。在文学性这一点上,它与小说是一样的,好的文学批评既是美文,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读本。”
始终对文学怀有信仰和神圣感
晏杰雄为什么会走上文学评论的道路?他觉得这完全是自己年少时文学梦想的驱动。
晏杰雄出生在湖南新化县一个乡村教师家庭。他将自己形容成父亲身上的一个“包裹”,被带着辗转在十几所乡村学校之间。他的童年和少年,差不多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,从小与书籍和大自然建立了感情。
“记得学校有一个外地来的女老师,五十来岁,烫卷发,很有气质,她的宿舍有内外两间,里面是卧室,在外间摆着一个废弃的旧橱柜,我有一次奇迹般地在柜里发现了很多外国名著,像个秘密宝库,我一等这位老师午休就偷偷地到柜里取书看,因为是木板楼,每次都是蹑手蹑脚,生怕被发现了。看完就偷偷地还回来。这种‘偷书’看的感觉比今天上淘宝要过瘾得多……”
上世纪90年代初,晏杰雄遵从父母意愿,进入大学并选择了理工科专业。但他的兴趣点始终是文学,曾经在电子技术课上挂羊头卖狗肉,发愤攻读波德莱尔的《恶之花》,几乎把时间全放在文学上了。大学毕业后,晏杰雄分在家乡一个水泥厂,度过了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。
“最难忍受的是精神的痛苦,因为在工厂里写作被认为是不务正业。有一次我逃离工厂,扎在家乡一个小镇的阁楼里写了一个月诗,后来在《湖南日报》发了一组,还在各级报刊发表了一百多篇散文。”
值得庆幸的是,工厂濒临破产,痛定思痛的晏杰雄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,考取湖南科技大学文艺学硕士,三年之后他考取兰州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,师从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先生,走上文学评论的道路。
晏杰雄一直记得自己发表的第一篇文学作品,是读大学时发在《大学生》杂志的一首诗。他领了26元稿费,相当于那时一个月的生活费,他很激动地写信告诉父母:“靠写作能换来稿费,这个月不用寄生活费了。”回想当时的自己,他觉得很“幼稚”,也心怀感恩:“我也算赶上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个文学黄金时代的尾声,始终对文学怀有信仰和神圣感。这种神圣感和精神自足一直延续到我今天从事文学评论。”
■文/记者 陈薇
记者观察
有温度的文学评论是一架桥梁
□陈薇
32年以来,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罕见地颁给青年学者,无疑给湖南的评论界注入了一针振奋剂。
第29届湖南青年文学奖的终评评委之一、著名作家、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唐浩明认为,该奖项颁给晏杰雄有双重意义,既肯定了他在研究领域取得的成绩,也将大家的目光聚集到被冷落的文学评论领域,共同关注湖南文学评论的发展。
文学评论作为文学创作与文学欣赏之间的桥梁和纽带,在整个文学体系中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。一篇优秀的文学评论,能够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体会文学作品的美。一名优秀的文学评论家,既是一位优秀的鉴赏家,同时也应该是一位善于思考的思想家。
但正如晏杰雄所说,目前中国评论界存在爱写长文、爱玩概念的弊端,不少人没有读完作品就随意下笔,缺少真诚,造成大量毫无意义甚至负面影响的“垃圾评论”。
晏杰雄对文学的执着,改变了他的命运。他的真诚、勤勉更为他赢得了作家们的信任。他“面对灵魂、内心,贴着作家写”的理念与实践、评论家和作家之间建立起的健康生态,是评论与创作界一缕难得的清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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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省青年文学奖是我省最重要的文学奖项之一,设立于1983年,迄今为止共有蔡测海、叶梦、王跃文、汤素兰等44位作家获此荣誉(包括日前揭晓的第29届获奖者)。
长期从事新世纪长篇小说研究与评论的晏杰雄,独辟蹊径地由小说的“文体”入手,撰写了《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》一书。2013年年底,该书作为中华文学基金会“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”出版,相继荣获2014年度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、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。
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认为,这部评论专著切合了当前文学研究的迫切需要,是国内目前为数不多的,对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进行系统性、整体性、专题性研究的一本专著。